- 池叙本叙 -

*我超喜欢这对。真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伞布上砸出细密的声音。按道理来说这种天气是没什么游客的，最适合安安静静地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泡杯好茶看本好书就是一天。只是这种时候不去那里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时间了。长城这样想着，还是撑着把灰色的折叠伞出了门。目的地还挺远，转了趟车还得上山，穿过层层绿意掩映的小道，尽头才是了。

“你来了，”小道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屋子，屋檐下站了个穿着亚麻衬衫的长发青年，眉眼清俊，长长的头发拿了根竹枝随意绾起，手上捧着个骨瓷的杯子，脸上挂着轻浅的笑意，“你的雨前龙井已经在里面啦。”

长城站在檐角下收起了雨伞递到青年手上，跟着微微笑了笑便进了门：“每次过来找你都这么费事，不过是想喝杯好茶罢了，却总是不得闲。也就是你，全北京估计也找不出比你更爱偷闲的人了。放着那么大一个天坛公园不管，倒是偷偷住这山里。”

“我生来就是如此啊，以前一年也就忙那么一会儿，我本就是个不爱管事的人。外面变化太快了，人也太多了些，总是觉得跟不上啊，”天坛转身随着长城进了屋子，把杯子放到桌上，笑着坐了下来，“我可不像你，这么些年了还跟以前一样精神。”

话没说几句两个人就沉默了下来，却也未见尴尬。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加上这么多年了，总是有几分默契在。天坛仍是那副样子，一身素衣，头发随随便便地挽着，眉眼清明不带烟火气。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从小跟着一堆不干实事的道士待久了，什么都没学会，倒在那个叫做灵魂的东西里混杂了点仙风道骨进去。

认识天坛也算是机缘。长城喜欢喝茶，天坛喜欢烹茶，而且两个人都喜欢京郊的一处古寺的香茶。刚开始还是偶遇，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打招呼，反正就这么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日子久了才知道这人就是那个名字被传了不知多少遍的天坛。有一日两人又遇着，天坛忽然笑着说他近来收了批龙井，问他要不要试试。长城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于是便跟着人到了京郊的一处山中，有条细细的小道从山下一直延到人屋子门口去。屋子也筑得别致，小小的三两间，没有栅栏也没有天井。问起的时候天坛仿佛好笑般地说：“哪里用得着栅栏天井，这山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往来，我就索性把这山当做自家院子了。”

那日屋子里早早便点了香，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洗杯凉汤，投润冲泡，一气呵成。长城喜欢喝茶，也见过不少会泡茶的人，却少有能见到动作如天坛这样……好看的，不知该怎么说，就像是天生的雅致。别人的茶艺还带点表演的意味，可在天坛这里，那些动作都恰到好处，凤凰点头，碧玉沉江，还有天坛身上那点子清越自然，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从那时候起，长城但凡想喝茶了，就会想到天坛。

再久一点，长城就只喝天坛的茶了。

手机响起来的一瞬间天坛看见了长城变化莫测的诡异眼神。每次都是这个样子，长城总说手机这种东西似乎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物件，可是活在这么一个世界，又是个喜欢住在山里的人，那些山下满身烟火气的朋友要是哪天兴起了想要联络，总不能让人这么老远跑一趟吧。

“南锣？”接起来就听见了那边的笑声。

南锣鼓巷笑着应道：“是我。最近有个聚会，你要不要来玩？”

“聚会？我吗？”有时候天坛实在是搞不清楚这姑娘脑子是怎么转的。上次还约他下山去喝酒，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一堆人或端或拎地在酒吧里瞎吵吵音乐开得震耳响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算了吧，我感觉我不太能跟你们聊到一起啊。”

南锣鼓巷说话有点绵绵软软的像是撒娇似的，却总透着几分强硬：“哪里不好啊。反正你又不用管你家那个公园，我这边又难得有空嘛。就当是玩咯，多认识一些人也是好事嘛。你要是不来那真是不给我面子啊。”

没等天坛拒绝电话就挂了。天坛看着那个界面，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你要去聚会？”长城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不受我自己控制啊。南锣也没给拒绝的机会。”天坛无奈地冲长城摇了摇手机。

长城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的那杯茶：“你如果不喜欢，不去也是可以的吧。”

“诶诶——”天坛似乎想顺着接句什么话，想想又停了停，“算啦，偶尔出下门也是好事情。”

“嗯，是。”长城点点头。

长城一直是个不动声色的人，不论发生什么都是面无表情地样子。现在还好些，多多少少能有点。也许是以前从过军的缘故吧，天坛总觉得长城身上有点肃杀寂寥的沧桑感。原以为这么一个人，比起茶应该更喜欢酒一些，最好是烈酒，凯旋的时候都不用杯盏，启了封泥直接就着坛子喝。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能安静喝完他一杯又一杯茶水的人，竟然还是长城。

喝完茶没多久，长城就站了起来，准备要离开了。

“这就要走了吗？外面还在下雨啊。”天坛看了眼门外，又望向长城。

长城点了点头，拿着伞便走了出去。

天坛浅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并说道：“过些天玉兰就快看了，那时候要是有空再来看看吧。”

长城“哗——”地撑开伞，站在并不朦胧的雨幕里，郑重地转过身应了句：“好。”

目送长城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转角，天坛也掩了门进了屋子，慢慢地收拾起茶具来，把两个茶杯都洗净了，一个放进空荡荡的柜子，另一个便摆在外面权当日用。做完这些事情，天坛想了想也撑了把伞跑出去看他门口那几株还未开的玉兰。

南锣鼓巷总是说他无趣，每日不是泡茶喝便是修剪花枝，看书也只看那些老得掉牙的生硬古文，像是跟现代脱了节似的。有时受不了南锣的叨叨也会跟着出去，灯红酒绿确实精彩，可身处其间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只是他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都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端着杯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怎么想也不及自己的茶水和花树有趣啊。

俗世实在太过无趣，还不如一杯茶来得有滋味。天坛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吧，不太懂那写光怪陆离的繁华了，幸亏还有长城能陪着自己饮茶。

第一次见到长城是什么时候天坛已经不记得了。那一日天坛为了躲个礼典跑去了京郊熟悉的古寺，本想着这么大的场合估计也只有自己会偷偷溜走了吧，却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捧着茶细细嗅着的长城。

之前是听说过长城的，总以为是个严肃又不苟言笑的人，虽然的确严肃而且不苟言笑，却没想着竟也是能细品一盏茶的。日子久了发现两个人都很爱那处古寺的香茶，天坛没忍住就跟人聊了起来。天坛并不是话多的人，长城显然也不是，聊不了几句两个人就沉默下来，一开始还会觉得尴尬，时间一长竟也就习惯了。

不就是不说话么，反正自己也不喜欢说话，那正好。

某天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收的龙井，便问了句要不要尝尝。想不出那人除了茶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也就只有用茶来探探了。不出意料就瞥见了长城眼里的几许光彩，像个小孩子。看得他极为开心，也就不心疼那点自己都不舍得喝的茶叶了。

从那时起，天坛就只给长城泡茶了。

“天坛？”正走在街上的长城一下子就看到了似乎在找什么的天坛，便开口打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天坛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看见他之后有点犯难地笑了笑：“被南锣叫来的啊。不过现在迷路了。你呢？”

“跟你一样。被南锣叫来相亲的。应该就在前面了吧。”长城看了看天坛递过来的手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长城也是要去那里，南锣说替他在那里约了一场相亲。

其实长城并不是很喜欢相亲这种场合，他甚至不喜欢和任何一个陌生人待在一起超过一个小时。可是却没办法应付南锣鼓巷那种撒娇与威胁的画风，再加上南锣鼓巷一再跟他保证说这次的人绝对会很有意思，就算没那个意思，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有意思的人，这个说法本身就挺有意思的。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反正就算是有意思的人，也不一定就会对他也有意思，他也不一定就会也觉得有意思。

长城心里面有一个人。虽然这个人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并不那么有意思，话不是很多，不爱追着潮流喝冷饮咖啡，喜欢素色的衣服，还喜欢看别人都不感兴趣的艰涩的古文。而现在这个人正走在他面前，明明不太会打理却还是蓄起来的长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绾起来，一身素色亚麻衬衫都不带什么条纹。

“就是这里啦。”天坛走到店门口，转过来对他笑得灿烂。

不由得心里一动，却还是面无表情：“嗯，就是这里。”

他不知道怎么跟天坛表达这份心情。与其说不知如何表达，倒不如说不知该不该表达。一直以来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同这个人相处着，像是早就在无形之中生出了界限。如果跨过了这条线呢，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长城不知道。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来不愿意深思。就好比是一层窗户纸，这层纸还存在着，而他不知道捅破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久而久之也就算了。窗户纸而已嘛，放宽心想想，不就是一张纸咯，无所谓啦。反正天坛也单着，就这样也挺好的嘛。

两个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停在了包厢门口。

“长城？”天坛有点疑惑地叫住他的名字，“你也是这间包厢？”

长城有点奇怪：“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是来相亲的吗？”

“嗯没错啊。”

“……”

“我的相亲对象……是你？”

……

窗户纸是不是破了。长城有一瞬间的恍惚。

吃饭的间隙天坛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给南锣打了个电话过去。说好的聚会呢？怎么变成相亲了？对方还是长城！长城啊长城！真的没有搞错吗？

电话那头的南锣鼓巷的声音带点假日特有的慵懒：“没错啊。我就是安排了你俩相亲啊。”

可你没有跟我说清楚啊！这和我一开始拿到的剧本根本不一样好吗！

“啧。你不是喜欢他吗？上次喝醉了带你回去净听见你叫他名字。这样挺好的啊。”

“可是我根本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啊！”你这么任性我真的很难办啊！

“那你想想呗。反正你俩都单着，凑一起挺好的啊。而且认识那么多年了不是，感情基础都有了，互相也挺了解的。这不正好么。”

“……”喂喂到底哪里好了啊！这种无视双方志愿的相亲！

“你要是不想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到时候别怪姐姐没提醒过你。”

“……”

“天坛我告诉你少给我玩矫情！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全北京除了长城那个傻逼谁特么看不出来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敢去追长城？

“你瞅瞅人故宫，喜欢就上，不追留着让他跟别人过年呐！距离年龄性别都特么算个球啊！我都不知道你在磨叽个毛线啊！

“再为这种事打扰姑奶奶美容觉揍你丫的！”

“啪”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所以其实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吵醒睡梦中的女人真可怕。

上次醉酒的事情天坛几乎是不记得了，所以他没想到自己的酒品居然会差到乱喊别人名字的地步。居然还是喊长城，好死不死还让南锣给听见了……天坛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靠在洗手间镜子前的墙上，手上拿着手机瞎翻着。

喜欢长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天坛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陷进去了。不是没想过说出来，可是长城……天坛并不明白长城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过来，却从来没有往前迈出过一步。既然这么多年都是如此，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往前了吧。

所以又何必说出来呢。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天坛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苦苦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不想门外却走进来一个人：“怎么了？”是长城。

天坛有些慌张地收敛起表情：“啊……没有啊。你怎么过来了？”

“你一直没出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长城的语气里有几分担忧。

天坛笑了笑：“没事的。你多想啦。”话说完便跟着长城出去了。

之后就是很常规的吃饭。两个人的气氛和以往差不多，并不多说什么，而天坛却久违地感到了尴尬。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天坛单方面的。而坐在对面的长城一脸淡然，就像是真的在享受美食一样。

吃完饭，两个人走出门准备离开的时候，长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却少有地转开了目光：“下次，我们去哪里？”

“什么？”天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玉兰花开了吗？”长城换了个话题。

天坛没有细想：“嗯，就是这几天的花期。”

“那么我过几天去你家吧。”

“好啊。”天坛笑了笑。

真的像南锣说的那样啊，如果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结果没几天长城还真就去了天坛家里。

长城的想法是很简单的，你跟我相亲了，你没有说拒绝我，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你对我还是有好感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约会了。暗恋天坛多年的长城对此表示非常欣慰。

去天坛家的路长城已经走过很多遍了，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而这天这条路却格外漫长，像是怎么也到不了似的。幸亏是个好天气，不必撑伞而行。

许久之后，转过竹林，终于见到了那几间小小的屋子。天坛半躺在玉兰树下一把摇椅上，头发披散着，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举着一本线装的不知道什么书在读着。旁边还有一把空椅子和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茶壶和两个杯子。

瞥见天坛皱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似的盯着那本书，长城竟也忍不住笑了笑。

听见声音的天坛放下书，表情有些惊喜：“诶你来了。”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长城在那张空椅子上坐下来。

天坛摇了摇头，坐直身体笑道：“以前道士们没事的时候无病呻吟写的东西，也难怪我看不懂了。”一边说着一边替长城倒茶，标准的凤凰三点头。

“头发不用绾起来么？”长城喝了口茶，看着天坛的头发。

“懒得弄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天坛笑笑，又重新躺回去，举着书看。

也就不怎么说话了，一个喝茶一个看书，勉强也能说得上岁月静好了。

跟老夫老妻似的。长城这么想到。

很难用一种具体的事物去形容变换莫测的天气。非得说的话，也许是南锣鼓巷的脸。

所以当晚上瓢泼大雨下下来的时候，天坛的确是吓了一跳。本想着应该下不了多久就能停下来，却没想到雨越下越大。

“我没带伞。”忙不迭把桌椅收进屋子之后，长城这样告诉天坛。

天坛平时是个不怎么出门的人，尤其是这种雨天，所以其实不太用得着伞，好不容易从角落里翻出一把来，撑开之后却发现伞骨断了。

天坛想了想，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要不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多的洗漱用具都是有的。”

长城露出了有点窘迫的神情，看了一眼窗外，最终点了点头。

天坛睡得很早，而长城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一直在打电话，似乎是说明天的工作安排。

第二天天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长城的怀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对方的脸。

从来没这么近过，吓的他以为自己还没醒。

长城动了动，收起手：“你醒了？”

“啊，是啊。”天坛慢慢坐起来。

“早餐吃什么？”

天坛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随便做了。”

“好。”

然后长城就真的下床去做早餐了。

妈的为什么有种老夫老妻的既视感啊！

做好早餐之后长城发现天坛还是傻坐在床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城忍不住皱起眉过去提醒：“吃饭了。”

反应过来的天坛立刻跳下床去洗漱，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散在身后。

昨晚被这头发挠醒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长城忍不住趁着对方刷牙的时候拿起梳子帮他梳起头发来。天坛又是吓了一跳，却发现长城正聚精会神地帮他捣鼓那头乌丝。

“那个……”天坛一嘴牙膏沫子仍旧有些不好意思试图拉远一点距离。

“别动。”长城板着脸搂紧了人。

“……”天坛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总之老实了不动了安静刷牙。

喝粥的时候，长城端着碗，筷子还在几碟小菜里夹着，忽然就说道：“天坛我们在一起吧。”

天坛抬头看了看长城，那张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心里似乎是要笑出来：“好啊。”

END